【楼诚】彼岸 七

上海市井最先见识西洋汽车跑过街道,但那都是上流社会的物件。小资出行还是依靠东洋传进来的黄包车。轻巧便捷,听到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可以迅速避让到路边。

回想着明台慌张的神色,明诚狠狠踩下油门。这个于曼丽势必要救下。

当他赶到码头,临水的仓库已被枪声织成的网死死压制。

 “住手!不知道里边什么东西么?都不要命了!”隔着车窗明秘书的表情锋利无比:“不准开抢,给我围好了。”

然后黑色汽车呼啸着直扑仓库。

明秘书进去后里面的枪声也消失了,等了两分钟,外围特务也跟着冲进仓库。来不及定睛只听砰砰两声,明秘书矫健无比,用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将一个紫色影子翻摔出窗子。

墙外响起巨大的落水声伴着持续的枪响,仿佛响得越久明秘书越能记住他们干活儿卖力。

明诚把枪放回一旁大敞的箱子里,半米高的箱子全是减震木碎,他顺势拍了拍,吩咐道:“这箱水果搬到我车上。这个仓库不准见明火,都记牢了。”

大家心知肚明整仓水果都是实心儿的。只是没人知道名秘书要的这箱子里藏着那个刚刚让他们喊打喊杀的小姑娘。

 

同一辆车,去时面目狰狞,回时四平八稳,在迈尔西爱路上缓缓停下。明诚对旁边的小姑娘说:“我要到家了。”

一路上嘴巴空空地张了几次,于曼丽终于把话问出来:“那些管制物资是送到哪儿的?”南京跟重庆表面打得明火执仗,背地里暗通款曲…… 

“别告诉明台。”

“我知道这事儿我和明台都管不了,可你是他哥哥呀,也跟着发不义财他会伤心的!”

明诚叹气,转过身对着副驾:“只要你们不插手,我自会解决。”

小姑娘转身开车门,想了想又问:“您是出于任务来救我,还是单单受了明台的托?”

“你是想确认我身份还是探明台对你的态度?” 明诚抿出笑,如果真是伪政府官员,于曼丽已经没命了,他心下明白小姑娘想问什么:“说起来,明台为了让我从家里脱身,真是撒娇耍赖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于曼丽噌地脸红了,跳下车:“谢谢阿诚先生。”

 

明楼书房里两个人都在等。

明台抓耳挠腮,明楼看着他皱眉。两人心烦意乱。

明台:“大哥您觉得重庆跟南京……会不会有牵连?”

明楼:“你怀疑什么?”

明台:“一直以来我们负责摆渡的都是粮食,在上海换成资金支援前线。但我从郭骑云那见过没拆封的香烟,封底是吴淞口三号码头仓库的印章。”正是他们惯用走货的码头。

如果是管制物品,又从西边过来,上海海关绝不可能不盘查。外加烟草的集中产地在云贵川……明楼意识到小弟扯到遮羞布的一角,而他们都犹豫要不要掀开。若真如推测:军统跟76号私下达成某种默契,那所有国字辈的战士就都成了笑话,明楼则是个大笑话。“你确定不只是粮食么?”

“不确定,我以为大哥您会知道。郭骑云从不让我碰电台2号线,重庆指定他单独负责摆渡。”明台把头扎进手心:“否则曼丽也不会被堵在码头,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去确认。”

明楼头一次为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而懊恼。还有明诚,阿诚一定掌握内情,如果真是走私黑货,那阿诚在这事上又是什么立场?

明楼只沉吟片刻:“把事情搞清楚,向我汇报。”

这时书房门开了个缝,清俊的影子闪进来。

明诚意料之中地看到明台也在。他先给明楼递了个眼神。引来明台的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明天76号会在江里捞出件大衣交差。”

明台不明所以:“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事情办完了。”

“阿诚哥!”明台心慌恼火:“我问人怎么样了?”

“人怎么样你应该去问她自己。”

明台生气转身往外走,明楼在他身后补了句:“不准大半夜出门啊。”大姐在家,不能废规矩惹她生气。

 

明台关上门。明楼问:“你这是摆的什么阵?”

“大哥,您觉得于曼丽怎么样?”明诚回想几个小时前冲进仓库,小姑娘正打算跳江:“那姑娘性子也是硬。今天咱们家这位多紧张您也看见了。作为家人,我们也该有态度。”

“这得大姐过目。”明楼点头:“她档案我看过,苦命的孩子。”

书房只开了壁灯,在无尽的黑夜里吐着绵长的气息。战争每天都在制造更加可怜的人。

“大哥”

“阿诚”

两个人一起开口,明楼让明诚先讲。

“我想请申请把梁仲春的妻小转移。”南云死了明诚不需要继续扮演唯利是图,他想把那条走私线路废掉,比如透过这条线传递战争情报,打破双方默契。所以梁仲春必然受牵累。

明楼半天没讲话,明诚被他看得直困惑,刚想询问,明楼道:“你看着办吧。”

“大哥您想问我什么?”

“没什么,早点休息。”

书房的门再次被关上。

阿诚,我们当初为什么要相信军统?

 

明台和明诚先后上楼回房。他们都不知道楼上有个人彻夜未眠。

明镜本是不放心明诚,结果半夜听到明台房间有动静。她扶在门上终究没将它推开。开门又能怎么样,质问自己已经猜到的事实吗。

即便她抗战伊始就把三个弟弟送到国外,却还是拦不住他们走想走的路。明镜回到床上围紧毯子,好像那个流泪的人不是她。

那天明楼坐到餐桌主位她就发觉异样,紧接着连自己家电话号码簿都不认得。要不是明镜逼迫他坦白,不知还要被瞒多久。

本以为阿诚最让人省心,谁知道忙里忙外,肩上却悄悄带着那么重的伤,还说跪就跪。

现在最小的这个也选了条危险的路走。她不能逼弟弟们苟且偷安,但她明镜终究还是家主。

黑夜里一只素手握成拳头。

那么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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